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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德昌:都市的思辨者和文化的守灵人

2015-12-18 高达 后窗

“我的电影没有所谓的摄影风格,风格只是影片内容的代称。现在的创作力应该归功于那段没有人了解我的时期。始终支持我的是60年代对人性的信心及关怀,这种精神在近20年的世界已不复见。70年代我受到启示最大的是德国新电影,尤其是赫尔佐格(Werner Herzog)。他证明精彩的电影可以由一个人开始做,而不倚赖巨大的投资。我对此充满信心。”

———杨德昌

2007年7月1日,得知杨德昌离去的时候,南京这座城市正大雨滂沱,原本湿热的梅雨季正在用一种反常的方式宣泄着它的困惑。

2001年4月28日,傍晚,我在东南大学图书馆放映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,那是四个小时VCD版本,没想到还是有很多人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赶来观看,狭小的房间和木质硬板凳并没有难住他们。而那一天南京也是大雨滂沱,就好像冥冥中天意的安排。

杨德昌走了,一个与结肠癌顽强抗争了七年的汉子安宁辞世,而这七年的时间,台湾电影正经历一个青黄不接、死气沉沉的时代:没有沉淀下来的新作,侯孝贤不断的出走,蔡明亮沉迷于实验,陈坤厚、柯一正、王童和张毅在何方无人知晓。杨德昌这一去,一个决绝的理想主义者终于不用再困惑了,而中文电影也少了冷峻、深沉的一面。


《一一》 海报


《一一》剧照

最后七年的杨德昌,就好像冥冥中天意的安排,生命的轨迹俨然成了《一一》的注解。难以置信,《一一》竟然是杨德昌的最后之作,而这部作品为杨德昌赢得了毕生最高的荣誉——第53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,这是他最后一次拿奖。2005年五月他抱病到戛纳担任短片评审团主席是他最后一次公开亮相。而他未完成的遗作是动画电影《追风》,却仅仅是因为他儿时酷爱漫画,迷恋漫画家手冢治虫,但《追风》耗费了超过2亿新台币的资金,却只是完成了十几分钟的画面。正如《一一》始于婚礼终于葬礼一样,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了最初,孩子用辛酸质疑的悼词,面向前途茫茫的人生旅途,而杨德昌用单一薄弱的个体,面向处处危机的都市风景。《一一》在某种意义上可算是杨德昌对过去作品的总结,自省的摄影机,困惑的情绪,更重要的是通过这部电影透出的那股宿命的悲凉和绝望,看破一切的漠然,就象杨德昌早已写完的人生总结。

·道生一


《一一》 剧照

从《一一》的窗口往回观看,杨德昌的电影生涯如同他做人的准则一样:谨慎小心,不做好万全准备,绝不轻易开拍。因此翻开他的年表,26年的导演生涯,只拍了七部长片、一部短片,不过也因为如此,几乎都是掷地有声的传世佳作、得奖无数。

在美国做过七年电脑工程师的杨德昌,于1981年转投电影事业。1982年,杨德昌与张毅等四人合作拍摄了《光阴的故事》,清新的题材与朴实的拍摄手法,不仅为台湾新电影运动揭开序幕,也成为台湾电影史上的重要里程碑。其中杨德昌执导的“指望”一段,细腻捕捉一个青春期少女对于爱情的渴望、憧憬与幻灭。篇幅虽短,却已透露出杨德昌日后一致秉承的文人气息和现实关注。

或许正是因为杨德昌的理工科出身,所以他的思维中带有其它导演所不具备的理性,对人物自身命运甚至生命的怀疑,对社会都市化物质化的怀疑,使其成为台湾新电影作者中的道德省思者与智性思辨家。杨德昌将德国作者电影的某些技巧化入对本土问题的现实关注之中,运用繁复的叙事方法来描绘台湾社会变迁的画卷。从《光阴的故事》到《海滩的一天》再到《青梅竹马》,杨德昌的电影变得逐渐犀利而悲观起来,原本的那般疏离、冰冷的人际关系成为更让人恐惧悲观的软弱道德行为。



《光阴的故事》 海报

杨德昌和侯孝贤、陈坤厚、柯一正、王童,包括编剧小野、吴念真、朱天文等人开创的台湾新电影,真正把台湾电影从夸张、煽情的单纯娱乐工具中解放出来,把电影提升到与文学同等重要地位的文化层面,而这些导演中的巨大差异又来自于对于“根”和“生存空间”的思考,前者的反思是侯孝贤,而后者的坚持则是杨德昌。贾樟柯在看完《一一》后也用文字写过:“我一下跌进了杨德昌细心安排的世俗生活中。这部杰作平实地写出了生之压力,甚至让我感觉到了疲惫的喘息。”


·一生二


侯孝贤和杨德昌的关系非常微妙,像极了法国电影新浪潮“将领”们的分分合合。他们都是所谓的作者导演,其影片一般来说都是不太具有商业价值,相反在人文思索上却展现出一种敏感的与时代气息相关的悲悯精神,但这种悲悯仅仅是表现,并没有可以解决的方法。杨德昌早年的《青梅竹马》是由侯孝贤和蔡琴主演的,但后来两人观点不同而决裂,各自坚持自己的电影风格。侯孝贤更东方,杨德昌更西方。侯孝贤杰出的作品都是执着于消逝的乡土情怀和个人的成长叙事,而杨德昌一直踟躅于都市中思索都市现代化进程中人的异化。

侯孝贤追求简约主义的故事:气氛疏离、大量长镜头、节奏十分缓慢、题材以乡土及怀旧为主,而杨德昌却崇尚故事复杂、人物众多,剧本结构严谨庞大、情节多线发展、影像设计与节奏处理具现代感。由于实际操作和个人才华的可能,候孝贤的跟随者众多也参差不齐,而杨德昌却一直孤独的扮演着中产及新兴文化的分析家角色,勉强要归纳的话,也只能算上九十年代作为导演的陈国富一人。



《青梅竹马》 海报

如今,杨德昌的伟大并不只在其视界远大,更在于作品中呈现绵密精细的观察和电影形式的高度内省。这些特点,使他的作品流露出少见的知性风格和现代主义倾向。他的作品《独立时代》、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以及《麻将》则通过人物的群相更残酷地直击着社会的黑色与荒诞。侯孝贤在2000年之后也试图进入都市,但他所表现出的无能为力,正好映衬出杨德昌的关键作用。


·二生三

影评人黄志辉评论《一一》时曾经说过,“如果真有所谓‘一生一台戏’,杨德昌的一台戏就是关于台北——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。《牯》是谈六十年代的台北,《海滩的一天》是七十年代,《青梅竹马》和《恐怖分子》是八十年代,《独立时代》、《麻将》和《一一》是九十年代。杨德昌的电影都是在谈当下的台北:他彷佛以‘台北’为对象,进行一项为期一生的社会科学研究,他观察、批判和关怀,每隔数年便交出一份研究报告。”



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 剧照

城市作为一种人类生存环境和文明形态,包含着一整套话语意识形态体系。以《牯》为例,这是一个属于杨德昌的往日城市,是一个苍白压抑、惶惶不安的世界。就杀人事件本身而言,谅解同情是叙述的出发点,而对人性、对时代的深刻省思,杨德昌始终将“人”放诸首位,无论是在怎样无助绝望和困惑的情况下,杨德昌对人的未来始终充满信心和同情。这使得《牯》不仅成为一个台湾经验的影像注解,更成为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一个历史见证。而杨德昌自己是这样解释的:“城市真的很有趣,即使不成熟,它的丰富性还是很值得探讨的。这是我为什么会拍一些关于都市的电影,因为那已经是文明社会中一种共同的生活方式了。”


·三生万物



1986年11月6日,杨德昌40虚岁的生日聚会在他台北的家里举行,同时还有《台湾电影宣言》的发表。这一天后来被选取进入法国《电影手册》纪念电影诞生100周年而出版的《电光幻影100年》中,该书撷取并再现了代表世界电影成长过程中具有特殊意义的100天,包括这天在内涉及中国电影的只有2天。《电影手册》主编傅东如此评述那一天:“在这份包括54个签名的文件中,有两位改变台湾电影的领导人,那就是侯孝贤与杨德昌”。

可以说,自八十年代以来,杨德昌的电影已经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时代符号,成为一种极度富有现代主义批判色彩的城市声音。如果说侯孝贤为台湾本土电影找到了“自主美学与社会视野”,那么杨德昌则在作品中融会贯通了西方的现代主义电影手法,呈现出一种精准、简约、疏离、清冷的风貌。在2000年,他以《一一》获取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的时候,他仍谦恭地称自己为“一个在黑暗中摸索门路的匠人”、“一个仍坚持在城市里战斗的兵”。




附:杨德昌作品年表

2000 《一一》Yi yi: A One and a Two

第53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。

1996 《麻将》Mahjong

第3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男配角。

1994 《独立时代》A Confucian Confusion

第3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、最佳影片提名,被评为当年台湾十大华语片之一。

1991 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A Brighter Summer Day

第28届台湾金马奖最佳作品奖、最佳编剧奖,并获最佳导演提名。同时获第36届亚太电影节最佳作品奖、第13届南特三大洲最佳导演奖、第四届东京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、费比西奖,92年新加坡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。

1986 《恐怖份子》The Terroriser

第2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,第40届瑞士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银豹奖,国际影评人奖和英国电影协会最具创意和想象力奖、第32届亚太电影节最佳编剧奖。

1985 《青梅竹马》Taipei Story

第39届瑞士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国际影评家协会奖。

1983 《海滩的一天》That Day, on the Beach

美国休斯敦国际影展评审团推荐金牌奖、第28届亚太电影展最佳摄影奖。

1982 《光阴的故事:指望》In Our Time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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